漆器產業在台灣曾經興盛一時,1980年代是外銷日本的全盛時期,但隨著塑膠製品大量生產,漆藝逐漸式微。在台中有個傳承三代的漆藝世家,第一代賴高山以千層堆漆技法聞名,第三代賴信佑不願爺爺及父親過去的努力,就這麼被埋沒,決定要承接家業,推廣漆藝。他先是自創品牌賣漆筷,卻以失敗收場,調整路線改以本色漆器開闢市場,最近幾年更投入金繼修復領域,希望能讓傳統漆工藝,被更多人認識。
「以前做漆器,都會習慣做成亮面的,對現在的民眾來說,看起來就跟塑膠一樣,反而讓它保留更多自然的紋理,他們一看就知道,這個是天然的東西。」保留木材原生的紋理,手感溫潤、輕巧,賴信佑做的本色漆器,回歸材質初衷,展現與傳統漆器,不同的現代感。
身為台中漆藝世家第三代接班人,賴信佑從高二起,就跟著父親學習,他的爺爺賴高山是台灣第一代漆藝家,曾經到日本留學,回台後成立漆器廠,以千層堆漆技法聞名,打進日本外銷市場。
日治時期,造訪台灣的日本觀光客,都愛買賴家的「蓬萊塗」當做伴手禮,最高峰時,工廠員工曾經多達近百人。但隨著1980年代,石化產業快速發展,傳統漆工藝也逐漸沒落。賴信佑解釋,工業化的發展,塑膠跟不鏽鋼製品大量生產,取代了傳統的工藝發展,是漆藝沒落最主要的原因。
市場萎縮,沒有訂單,賴家黯然結束工廠量產,第二代賴作明順應時勢,轉往藝術領域發展,他的創作風格自由奔放,號稱「沒有不能漆的東西」。
在漆藝創作的環境中成長,但賴信佑真正系統性的習藝,是從高二那年開始。大學畢業後,他先當了一陣子上班族,最後決定要回家傳承,延續爺爺和爸爸的創作生命,「到後期我才會意識到,這個工作我如果不做的話,接下來真的就沒人做了,可能是某一種使命感的驅使,真的必須要把爺爺跟父親兩個人做的事情,延續下去。」
於是賴信佑成立工作室,傳承父親提倡的「一生一筷」理念,做漆筷,也勤跑市集賣,但在不懂營運和銷售的情況下,很快就燒光本錢,「市場還是有一大段距離,大家可能對漆器的表現跟筷子很難聯想在一起,可能對筷子的期待,是比較實用一點,要再更少裝飾的。」
創業的遠大夢想,終究敵不過殘酷的現實,賴信佑選擇回到職場工作,學到行銷的重要性,也對市場有新的見解,他想要再挑戰一次,重新掛起工廠老招牌,調整方向改賣飾品,也開發出本色漆器。「我覺得漆器回歸到一開始的功能性,它應該是需要做木頭的保護,所以那時候才想說什麼樣的木頭需要保護,就用這樣子的木頭去塗裝。」
▲身為漆藝世家第三代,賴信佑回家傳承傳統漆工藝,用自己的方式,延續爺爺和父親的創作生命。(記者許聿恭/攝影)
深厚的漆藝底子,也受到服裝設計師肯定,在東京奧運期間,找上他用堆漆技法,製作中華隊制服鈕扣。
長期在漆藝領域默默耕耘,沒想到一場疫情,意外讓賴信佑走進金繼修復的世界。「金繼修復這個技術,其實是漆器的一個旁支,它大部分使用的技巧,跟漆器的技法是一模一樣的,其實從阿公的時代都有傳下來,只是運用的媒材不同而已。」
賴信佑說,金繼修復需要使用的主要原料是生漆、水跟麵粉,這三個東西調合起來,可以做成一種材質,叫做「麥漆」,它算是很傳統的接著劑,可以拿來修復陶瓷,或是木頭斷裂的接著。
會進入金繼修復的領域,起心動念是因為不小心打破當時女朋友的杯子,「不小心打破了之後,就覺得『死了』,我要想辦法修好,疫情那時候在家也無聊,就想說,不然來做這個事情,也很好玩。」
原本只是自己的需求,賴信佑陸續收到一些物件修復的委託,他從中觀察到,台灣人愛泡茶,茶具破損機率很高,金繼修復會比漆器更有市場性,於是投注更多時間和心力,在器物修復的工作上。
▲近幾年賴信佑投入金繼修復的領域,在一條條修補的裂痕中,傳遞漆藝的美好。(記者許聿恭/攝影)
修復物件越來越多,於是賴信佑辦了一場展覽,讓大眾認識金繼修復的同時,也訴說每一個物件,背後的故事,沒想到這個展覽,得到很大的迴響,現在等著他修復的物件,已經排到好幾個月後,甚至還有不少人,想學會這門技術。
不藏私地開班授課,賴信佑不僅傳授修復技巧,也讓學員們實際操作,在過程中領略技術精髓。「它是一個很實用的生活技能,而且技術門檻跟漆器比起來,沒那麼高,我覺得也許可以嘗試再更系統化的,去調整整個教學的內容。」
極為細膩,也相當考驗耐心,耗時費工的金繼修復,經過接著、補欠、描線三個步驟,最後撒上金粉,宛如重生。賴信佑說,「最早金繼修復它其實是從日本過來的修復技法,當時茶碗不小心打破的時候,用這樣子漆的技法去黏著、去描繪、去裝飾,最後要進貢給將軍使用,才會撒上純金粉,象徵身份的高貴,一些物件撒上金粉的話,也會有比較強烈的視覺效果。」
沉浸在安靜的氛圍中,仔細地替裂痕擦漆、撒粉,時間彷彿也靜止了。金繼修復讓賴信佑體悟出,修補物件的裂痕,也等於是在修復人際關係,「有時候人際關係,或者是父子之間的關係,或者是情侶之間的關係,就是你們吵架了,我決定分手,它就不會再延續了,當你們之間產生了裂痕,試著花時間去修補這個裂痕,裂痕比較多比較複雜,總有一天會修得好。」
在一條條修補的裂痕中,傳遞漆藝的美好,儘管漆器的黃金年代已不復返,但賴信佑用自己的方式,要讓更多人認識漆器,努力延續漆藝世家的榮光。(記者盧映利、許聿恭/專題報導)